我愿长跪不起 作者: 蔡平 本报记者 杨华从北大打电话给《冰点》,自称在家乡办了一所初中,“素质 教育”搞得特别好,在当地引起“轰动”;还有两个大学毕业生在那儿教书,一 年多了,不拿一分报酬……编辑让我找到他听听有什么故事:“也许是个乌托邦 尝试吧!”   我约杨华在六里桥见面,他说了他的特征———穿布鞋。   天色很暗,我只能低头找布鞋。等了许久,看到一双布鞋,一拍此人肩膀, 果然是他。   一身农村人打扮,背着鼓鼓的破书包。小饭馆里,他首先掏出那两个老师的 毕业证书,一个是北大法律系的,一个是河北理工大学机械系的。   我问,你老背着人家的毕业证书干嘛?他说来北大找老师,这样别人才信任 他。   吃饭时他兴致勃勃谈他的素质教育,说他们的老师是如何爱学生,还给我拿 出几篇学生作文。   我看了一下,写得还真不错,但我还是告诉他,三个老师教七八十个学生, 开七门课,除了租来的教室什么也没有,这能培养出什么“素质”呢?   他激动得有些坐不住,他说哎呀,你到我们那里看看,了解一下我们的师生 关系就知道了。我答应去看看,但并不相信那里有什么“素质教育”。   吃完饭我结账,出门后他又吞吞吐吐,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过来时只带几 块钱,没想到汽车票这么贵,都花光了。我赶忙掏出几十块钱给他,他这才走了。   “我倒要看看,是学生的事,还是教育的事”   早上四点我在安徽的一个小站三堂集下车,那里住宿每晚只要一块钱。一路 上我问了许多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学校。我对杨华“学校在当地引起轰动”的话 产生了怀疑。   当我来到那栋位于路边像仓库一样的灰房子时,天已大亮。四外漏风的屋里 传出学生的读书声,推开摇晃的木门,几十个农村孩子都回过头来看我。   两三个人挤一张课桌,课桌有高有矮,有大有小,都很破旧,其中有些明明 就是农村家里用的台案或柜子,后来才知道这都是学生自己从家里拿来的,一个 学生礼貌地递给我一个小木凳。   正在讲课的是北大法律系毕业生殷永纯,24岁,矮矮的个子,陕西人。学生 回答完问题,他总是礼貌地说,请坐下。   令我吃惊的是,这个初二年级正在讲的是汉语拼音的声母和韵母。   后来杨华向我解释,这些学生小学基础都没有打牢,所以老师只能一边教新 的,一边补旧的。这就是杨华所说的素质教育?   在另一栋灰房子里,河北理工大学机械系毕业生赵志雄在讲英语,显然学生 都喜欢他,课堂气氛很活跃,对老师提出的问题,孩子们把手举得高高的。赵志 雄逐个纠正学生的发音,学生听老师学他们的发音,哈哈大笑。   师生关系看来不错,但两个年纪轻轻的大学生,怎么能一分钱不要,在这里 教上一年半?他们靠什么生活?他们能呆多久?如果他们走了,这些学生怎么 办?学校怎么办?   坐在杨华家的小木椅上,杨华向我讲述他办学的经过。   杨华上中专时就喜欢教育,经常看这方面的书,总感觉自己在教育上能干出 点什么。周围贫困孩子上学的艰难,在校学生的厌学怕学弃学,老师发不出工 资,师德的堕落,所有这一切都刺激着他。那年,正好中央电视台曝光他们利辛 县辍学率高,于是他就想办一所学校。“我倒要看看,是学生的事,还是教育的 事。”后又看了《一个也不能少》,他当即从干了两年的制药厂辞工,决心回家 办学去。   2000年第一天,杨华在村里贴出一张招生启事,招收因家贫失学、厌学怕学 的小学毕业生,免收一切费用。老师都是他的哥们儿。学校起名叫“复兴学校”, 取“为中华之崛起,为民族之复兴”之意。   教室是杨华花钱租的,黑板是往墙上刷的黑漆,板擦是学生家长缝的,课桌 和凳子是学生从家里搬来的,课本是别人用过的旧课本。学校没有任何设备,只 有两台旧586电脑,学生每星期能轮上十几分钟上机时间。   “学校就打算这样维持下去?”我问杨华。   他嘻嘻地笑:“是啊,老师不要工资,学生只交点书本费,将来影响大了, 还会有新的老师来,教学效果好了,学生也会越来越多。”   “还能找来不要工资的老师?”   “能,”他肯定地说,“老师来了以后,学生的爱和情感会感染他们。”   “如果人家不被感染呢?老师也要生活呀。”   “肯定会感染的。”他好像很有信心。   “为什么学生多了学校就能运转?”   “教学效果好,学生家长都愿意给我们捐款。”   “你的学校开始收钱了?”看来“乌托邦”幻想没有资金支持也不行。   “第一学期没收,从第二学期开始收,现在是每人80元书本费,100元捐 款,捐款是学生家长自愿的。”   “是你暗示家长要交100元的?如果不交呢?如果家里困难呢?”   “我没有明说,也有家里困难不交的,我们区别对待,交得起的交,交不起 的就可以免收,这叫取之于学生,用之于学生,我们的学校要保持希望性质。”   显然,杨华不知道希望工程是怎么回事,他一直称自己的学校为希望学校。   我翻看着那个破本子:“怎么都是100元,没人交50,也没人交200?你说区 别对待,这不是都交了?”   杨华沉吟了一下:“也可能家长们自己商量过吧,没交的后来又都补上了。”   “怎么能保证这些捐款都用在正地方,学校有会计么?有财务制度么?”   “没有,我们也不需要,都是我们三人商量着办,不用谁来监督,全凭自觉。”   这是一个没有稳定资金来源,没有固定师资,没有自己校舍,没有规章制度 的学校!   “你是怎么把两个老师骗来的?”   两个老师下课回来了。学校的上课时间,根据农村人习惯,早上6点到8点, 上午10点到12点,下午3点到5点。   我问杨华:“你是怎么把这两个老师从北京骗来的。”   “原来的哥们儿都是中专毕业,态度认真,能力不行,于是我就到北大去了, 我想那是新文化发源地,一定能找到好老师。”   殷永纯说,他是在北大三角地碰到的杨华。杨华给他讲自己办学的经过,当 时北大有不少谎称自己家庭困难骗人钱的,不知为什么,殷永纯就相信了他。他 说杨华那天背着个大包,一副农村人模样,从头天下午上车就没吃饭,一直饿到 第二天晚上,渴了就喝自来水。   殷永纯是99届北大法律系毕业生,当年以全省第二的成绩考上北大,但他根 本不喜欢法律。毕业后他去了深圳,给一家美国公司搞推销,干了两月业绩不佳, 就回家乡了,为了充实自己,他回母校补习电脑。   杨华要找教育部反映农村教育状况,殷永纯告诉他找也没用,还说杨华没有 资格要青年志愿者。   两个人谈得很投机,殷永纯就想跟杨华回来看看,结果在杨华家住了半个多 月,喜欢上这儿了。临走他说回去看看没事就回来,等再来时,又带回了赵志雄。   赵志雄是被殷永纯“骗”来的。开始殷永纯跟他说这边工资很低,后来又说 不给工资先应付一下。而赵对这些并不在乎,他说,你都来了,我怕什么。他当 时正厌恶城市生活,在城里,他觉得自己总在寻找,却总也找不到,好像社会根 本不需要他,正好到农村静静心,借机整理一下自己。   赵志雄也是考上机械系不喜欢机械。“考上大学,对我来说并不是幸运,我 根本不想读机械系,不知怎么就报了,我喜欢文科。”在北大经济学院听课时, 他认识了殷永纯。   “如今我已经完全整理好了,状态也好了,但如果让我走,却走不了了。有 人说,如果你走学生肯定会哭的,其实我也会哭的。我和学生的缘分很深,很可 能要在这里呆几年了。”赵志雄说起来很动感情。   杨华在一边盯着问:“就不能在这儿呆一辈子?”   “一辈子不可能。”赵志雄很果断,杨华有些失望。   “没有工资,你们靠什么生活?”   殷永纯回答:“衣服有学生给的,也有自己带的。刚开始夏天在房顶上,马 路旁边,地里都睡过,这儿比城里空气好多了,现在吃住都在学生家里,家长都 很热情,脚下穿的布鞋都是学生家长给做的,做了好几双,平时根本用不着花 钱。”他说得很坦然。   “你们每天不看电视?”   “没时间看,学校订了几种报纸,外面的事情都通过报纸了解。”   两个当代大学毕业生,没有电话,没有时间看电视,没有电脑,没有一分钱 收入,整日和农村孩子混在一起,却感到无穷乐趣,这让我无论如何也难以理 解,在安徽的几天,我始终为此苦恼着。   “你怎么知道我会支持你们?”   那天,我不客气地对他们说,你们的学校,顶多算是个文化提高班,根本就 没有良性循环的基础,很难维持下去。他们不承认,为了说服我,他们竟把上午 的课改为自习了。   赵志雄:“我觉得这个学校肯定能办下去,来的老师都有献身精神。像我, 长期无偿在这儿教书可以,至少五年可以,五年以后学校就有一定规模了。”   “假如需要你呆十年呢?”我问。   “我没想过,五年学校还没发展起来,肯定就解散了,一年以后还这样就对 不起学生。现在马路上一跑车,讲课学生都听不见。”   “明年还打算招新生么?再上一个年级需要几个老师?”   “5个就够了。”   “那两个在哪儿?”   杨华:“我们再找。我到北大北师大都去过,那里的学生对我都很关注,还 要对我们作调查,表示要来给我们代课,阜阳师院也有人要给我们代课。影响大 了,有责任心的人就会过来。”   靠不要收入的人来教书,这肯定是天方夜谭。可他们说可以“化缘”来发工 资。   殷永纯:“我们两个既然来了,就会干下去,我们对孩子们有责任,不会把 他们舍下。”   “你们只有决心和信心,却没有措施。”   殷永纯:“只要有媒体的支持,比如你的到来,我们肯定能够成功。”   “你怎么知道我会支持你们?”   他们笑,不说话。   “再招的学生在哪儿上课?教室够吗?”   杨华:“暑假我就把家里的房子扒掉,盖新校舍。”   “房子扒了,你家住哪儿?”   “村里人出外打工的人很多,我们可以借住在别人家里。”   “你的精神很好,但扒了房子只有砖头,用什么钱盖?”   杨华:“先借,靠老师省的工资发展,扩大宣传,争取让社会上的热心人支 持,阜阳有一个人给我们捐了500元,以后还会有。学生的效果就是宣传,生源 多了,捐款就多,老师仍然保持这种生活状态。”   “你盖房子借的钱拿什么还?”   赵志雄:“下一个初一要来的学生不止20个,学校要有100多个学生了,从 学生的捐款里拿钱盖房子。”   “你怎么知道将来的家长还会捐款?”   杨华:“学校要慢慢积累资金,扩大宣传,争取政府的支持。”   “你想让政府怎么支持你?承认你们,给你们投钱?你究竟想办一所什么性 质的学校?”   “想办希望学校,学生家里都比较贫穷,如果不收钱,希望小学也肯定办不 下去。”   我立刻给他讲了什么叫希望工程和希望小学。   杨华不服:“既然办希望学校不成,那我们就办带有希望性质的私立学 校。”   “你知道国家承认私立学校的标准么?”   “在我们这里不那么严格,宣传的多了,他们会承认的。”   “你们没有校舍,师资不能保证,资金不能保证,怎么承认?”   殷永纯:“我们差的就是校舍了,我们教师的资格肯定是够了,我们现在脱 不开身,谁出去也不成,走一个课就上不下来了,有时一人一周要上40节课。”   “你们现在都没有时间,怎么去化缘?”   殷永纯:“由于官方对我们一直持观望态度,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们对这方 面是模糊的,你一问我们才发现,确实存在许多问题。”   “你们缺乏许多硬件,不能让学生得到全方位的发展,怎么能谈素质教育?”   杨华:“我认为素质教育就是如何教人做人,我是和周围学校比素质教育 的,如果说作试验等,我们当然没有条件。“   赵志雄:“作为老师,良心和道德更重要。”   我不能同意他们纯“精神”的想法。不过,这些农村孩子真的受到了“精 神”的熏陶吗?   “现在开家长会,我们都愿意听,老少爷们儿都抢着去”   那天,在学校前的空地上,我看他们玩城里孩子课间才玩的跨步游戏,没有 操场,没有沙坑,没有任何体育器械,这就是他们的体育课。   杨华是裁判,学生们分坐两排,殷永纯和赵志雄也是队员。比赛开始,两个 老师和学生一样,圆瞪双眼,在尘土飞扬的土地上奋力向前蹦跳。   赵志雄赛完坐下,立刻有几个孩子挤过去,坐在他旁边,小猴子一样,有的 扯衣服,有的摸鼻子,一个女孩子竟拉着他的胳膊把脸靠上去。   在此之前,杨华曾对我说,冬天下课以后,孩子们手冷,都抢着把手伸到老 师衣服里,让老师给暖手;老师的手冷,学生也拽过来,放到自己怀里……   一个男孩走过来:“对不起蔡老师,您当记者这么多年,一定遇到许多困 难,您都是怎么克服的?”   我一愣,没有想到一个农村孩子会这样向我问话,更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 的问题。   回答完他的问话,我问:“你将来想做什么?”   他毫不犹豫:“考大学,做一个有良知的记者。”之后他说了声谢谢,就跑 开了。   我被触动了,一个初一的农村孩子,懂得什么叫良知?怎么会提到良知?   旁边,一个女孩子向我讲述比赛规则。她好听的普通话,她的用词,她的自 信,她的礼貌,包括她比划的手势,都同样令我吃惊,这绝对不是我想象中的农 村孩子!看着她被风吹红的小脸和一身土气的衣服,我知道他们装是装不像的。 我于是想起他们的作文,开始对自己有些怀疑。   中午在杨华家吃饭,杨华母亲说,她是从别人家要来的菜,借来的锅做的这 顿饭,我当时觉得有些夸张。   后来,坐在杨家的小木椅上,听杨华母亲向我讲述过去,我的心开始颤抖 了。杨华12岁时父亲意外丧生,母亲带着杨华三个妹妹中的两个,到广东讨饭拣 破烂供杨华上学,当时杨华的奶奶还瘫在床上,而他的二妹妹,四年级就失学下 地干活了。   杨华是个爱笑的人,但那天,他始终低着头,双手捂脸,听母亲讲到伤心处, 他突然站起身,冲进里屋。   杨华办学花掉了自己几千元。这当中有他两年工作苦心积攒的钱,有母亲卖 猪卖小麦卖豆子准备给他结婚的钱,有妹妹15岁就出外打工挣来的钱。如今,谈 好的对象吹了,小妹妹交不起学费,多次被学校轰回来。他自己,还欠着亲戚几 千元。   在张村镇新桥村采访,村民们知道我是记者,都抢着对我说:“多写写华儿 吧,不容易,让我们孩子都学好了。”   在一位村民家吃饭,男主人又对我说:“华儿二十五六岁不结婚,要办学。 我们这儿像他这么大的小伙儿都有小孩了,给他介绍对象也不着急,就说要办 学,给殷老师赵老师介绍对象,人家也不要,只要教书。我们当家长的没别的能 力,只能给老师洗洗衣服做双鞋。”   当说到杨华母亲,他们都摇头叹气,只说:“华儿妈苦,这村属她苦,三个 闺女一个儿。”   吃饭间,女主人疼爱地看殷永纯:“嗯,能吃些了,给煮了10服药了,原来 整天闹胃,吃不下饭,看人瘦的。”   殷永纯家至今还欠外债一千多元,家里有事用钱,他却一点帮不上忙。   据乡亲们说,过去村里的孩子,不爱上学,十几岁整天在家打架,出了事就 打官司。   “我几个闺女上学,从来就没见过开家长会的,学生出了校门老师就不管 了。现在开家长会,我们都愿意听,老少爷们儿都抢着去,让去一个全家都跟着 去。老师讲孩子的优点缺点,都讲到心里,让人心服口服,还给学生买奖品,现 在不让孩子念都不干。”   我曾问杨华,你始终都没给两个老师一分钱吗?他嘻嘻笑着说:“给过,今 年春节一人给了20元。殷永纯没要,赵志雄赶集时都给学生花了。我自己花了4 块钱,整个春节我们全家才花了20元。”   我不再说话。   “把沉睡的唤醒,让沉默的开口,让悲伤的轻松起来”   我是在回到北京之后才认真翻看他们三人的日记的。日记里记载的心路,是 不能与之辩论的:   杨华:———如果不给贫困地区办教育一个缓冲的机会,能有几个既有钱、 又有办学精神和管理能力的人?在贫困地区,谁能一步到位建成国家标准学校, 只能依靠发展和积累,城市许多民办学校,不都是先租房子聘教师,先上车后买 票的吗?   ———昨天母亲赶集没有钱了,拣人家的辣椒吃几顿。   ———我们一提素质教育总是提到应试教育,中国大多数学校把不考试不排 名次看作是素质教育,其实素质教育就是提高人的综合素质,包括竞争意识,生 存意识,在学校让学生放松(不是淘汰教育),而社会并不因你受的不是淘汰教 育就不淘汰你,要让学生学会在规则内通过合理的手段有序竞争。与其培养出来 的学生不能适应社会,不如让他们尽早学会生存学会竞争,将风险提前转移到学 校。   ———母亲今天给一个瞎眼要饭的找了两件衣裳,母亲虽穷但还接济别人, 为了办学,母亲把羊、豆子、红薯、棉花、猪,都卖光了,母亲太伟大了。   在杨华的日记中,还有一些对每日花销的记载:某年某月坐车花了多少钱, 某年某月给了妹妹多少钱,某年某月出门吃一碗面多少钱等,所有这些都是以角 以分记载下来。这是一个为办学可以花掉几千元,为办学可以扒掉自家房子的人 哪!   赵志雄:———我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是否有一种强烈的悲剧意识,刘敬搬 着板凳回家了,我竟有些舍不得。四十多个学生少了一个,我心里真像缺了些什 么。眼前浮现出那个留着平头,长得很丑但身体很壮,每当我让他背书都给我行 军礼的男孩子,他是我的学生啊!   ———心头陡然一热,顿时浮现出几个名字……我要亲眼目睹这几个孩子出 人头地。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在日记里忽略这个名字,但在他身上花费的心思 却几乎最多,心中总暗暗下决心将他教育出个人才,我总试图用一种沉默的方式 去引导他,只要督促他坚持下去,我相信他性格中会增加一种深沉的力量,促使 他学会自律,以后再培养出他男子汉决断的信心和勇气来,但我有时实在照顾不 到。他又被叫回家里去了,这次又失败了,我不知道,退学是否会激起他抉择的 勇气,听说今天下午他偷偷去上学,被赶了出去,这肯定对他打击很大,我只有 慢慢地观察。   ———我只盼着这些学生能及时得到学籍(不被国家承认的学校是没有学籍 的。记者注)考出几个大学生来。   ———最得意的时候:看到学生模仿自己。   最生气的时候:学生耍小脾气。   最高兴的时候:刘敬终于学会了通分。   最美的时候:围着高佳梅的围巾。   ———下午她找我是因为她上课不尊重老师,也许是因为我第二天要走,她 激动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是不住地流泪,头埋得很低,坐在床上,她的 手不时撕放在床上的书,由于过于激动,她把书的几页纸撕掉一大块都没意识 到,我只能不断地安慰她。   ———今夜月光如水,我带着几个学生在公路和河边唱歌游荡,仿佛一群昼 伏夜出的精灵。我们的声音和影子飘在空中,一定把附近的村民都给惊动了。天 地间仿佛只有我们几个在活动,河流、马路、房子、沙滩都只为我们而设。这是 一支没有乐队的剧团,我们自己的声音便是天籁,我们的歌舞来自远方,只为把 沉睡的唤醒,让沉默的开口,让悲伤的轻松起来。回去的路上我给学生起名字, 分别叫他们卡秋莎、卡琳娜、KAR、BORT。   ———我将亲眼看着身边这些孩子们慢慢长大,他们会慢慢长高,说话慢慢 地像个大人,他们的思想,他们走路的方式,都慢慢接近成人,最后渐渐地长出 一张大人的脸来。   赵志雄至今没敢告诉家里,自己没有工作在这儿教书。   殷永纯给学生作文的评语:其实,我早就看出了你眼中的忧郁,只是你从来 都没有诉说过,别害怕,孩子,我的家庭过去比你所讲的还要恐怖许多倍,但终 归是要改变的。你可以把你心中的话和和气气地向他们说出来,你也可以给他们 写信,让他们看看你的日记,因为你已长大,可以解决好多事情了,总之,只要 你努力去做。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其实,你很聪明!”记住,你有自己 的前途!关键是: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要争取。   殷永纯日记:———我宁愿不要所有荣耀,不要北大的光环,不要渊博的知 识,不要任何人给予的夸赞,看着孩子们纯挚的脸,我每天都在寻找……也许我 爱他们每一个人他们谁也不相信,包括调皮捣蛋的,与我过不去的,被我骂过和 骂过我的学生,因为,我感激他们,他们让我能更细致地回到从前,我是来传授 成功的,我要把我的成功复制在他们身上,我真想对他们每个人说:“来,跟我 一起来抓住成功的红腰带!”我等待他们的以后。我要把五彩斑斓的光环戴在孩 子们头上!   ———刘静的改变让我感受到一种母亲哺育儿女后收获的狂喜,我常常突然 意识到我在改变一群生命,生命也在改变我,这种相辅相成的进步使我以一种充 盈的信心去迎接明天,也许在我以后的辉煌史中,今天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毕 竟那是因我而来的新生,那里边也有我的生命!   ———到了晚上,这个自由的屋子成了欢乐的海洋,大家都来到我的身边补 课,我享受着一种多年来少有的轻松与绝对的自由,为了他们,我已开始深刻地 改正自己大学四年中的一切不好的习性,为了他们,我开始常常全身心地为别人 着想,而没有时间考虑自己和私人的问题,为了他们,我甚至开始与以前隔绝, 亲人与老朋友开始越走越远,但是,我只管执着地往前走。   ———继续和孩子们拉紧距离,我发现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他们,往讲台一 站,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油然而生,每一双眼睛都闪烁着灵气,他们也许每一个人 都出类拔萃,至少他们会与众不同!   “我一定要成功,给所有的人一个交代”   回北京后,我接到了殷永纯和杨华的来信,殷永纯在信中说:您的提问带有 突然性、高度凝炼性、杀伤性,使对方疲于应付……我于是很慌乱,思维乱得史 无前例。您说很失望,我也很失望自己,我没有留下更多的理性思考给读者,尽 管我正热情万丈地处理着具体事务,我希望能和您再联系。   我难受极了,面对三个为农村教育分文不取的热血青年,除了敬佩,我有什 么理由对他们失望?   杨华的信写道:我乐观,但我心很沉重。静夜中,对教育,我有深层次的思 考,对学校,我感到担子很重。我个人事小,更主要的是七八十个学生,甚至更 多的学生家长对我的信任和期望,这些学生的前途和命运掌握在我手中,正像你 所说的:“就算你们死了,也救不了学校怎么办?”   我们困难很大,不是我不愿讲,是怕别人认为杨华想通过媒体宣传自己捞 钱。我本来办了一件好事,不论什么原因,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都是我杨华一 个人的责任和罪过。为了这些孩子,我愿长跪不起,感谢上苍,感谢每一个关心 他们的人。为了办学,我要不停地奋斗,这是天意,是上天让我为老百姓做事 的!   我长跪以答谢母亲、妹妹、殷永纯、赵志雄,您……以及所有关心我们的 人。我一定要成功,给所有的人一个交代。   看到这里,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们投身“素质教育”,却缺乏起码的教学条件,然而那些硬件充足的学校 里,又有几个老师在学生的作文上写出过这样泣血的评语,又有多少老师能将自 己的生命感觉———痛苦、狂喜和希望,紧紧地和学生的心灵与未来拴在一起?! 而这正是那些富足的学校里最稀缺的东西!   杨华三人太理想也太穷困,很可能行之不远,但他们播下的种子呢?那个现 在就想着“良知”的男孩儿,他将走多远?   杨华联系办法:   邮编:236700   地址:安徽省利辛县张村镇新桥村